见面是在饭店的一间很安静的包厢，起初清海还有点紧张，进去之后发现一片欢声笑语，李元媳妇正陪着一对中年夫妇聊天，他们的儿子在旁边玩椅子。
见面之后李元向中年夫妇介绍清海，中年男人站起来跟清海握手，笑着说道，“果然一表人才。”
“你们那个地方真是人杰地灵，出来的小伙子要人有人，要才有才。”妇人说。
“哪里哪里。”李元客气道。
入座之后清海才知道，这是一次家常饭，中年夫妇是李元媳妇的舅舅和舅妈，年前大家在一起聚聚。
清海也不再拘谨，在酒桌上谈天说地，金句频出，李元有时还想反驳，但他说不过清海，只能由着他去。
一顿饭下来欢声笑语，其乐融融，差不多要离场的时候，舅舅告诉清海，“你的方案我看了，想法很好，是个方向，我这边没问题，会继续向上面提交。”
清海听后心里一紧，酒醒了大半，不着边际的来了一句，“都是大家努力的功劳。”
舅舅一听乐了，“还挺会人情。”
把舅舅舅妈送上车之后，李元跟清海解释，“咱舅是省建设厅副厅长。”
“别，”清海把李元搭在肩膀上的手拿开，“你舅，不是咱舅，咱舅在老家呢。”
“生气了。”李元笑着说。
“怎么不提前告诉我呢？”清海表面上有些生气，心里过了一遍吃饭时的情景，觉得自己也没出岔子，甚至有点得意。
“我想试试你。”李元说。
“试我什么？”清海问。
“说实话，我怕你不知不觉掉进别人的圈套里。”李元说。
“谁能给我下套。”清海自信的说。
“明枪易躲暗箭难防，话不要说太满，不过你今天的表现很完美，低水平的圈也套不住你。”李元说。
“我还真想见识见识高水平的圈套。”清海满不在乎的说。
李元媳妇要送清海回去，可清海执意要走回去，“吃完运动运动，顺便看看街景，你们回去吧。”他说。
他不是要看街景，运动运动倒是真的，走也行跑也行，就是不想坐。胸中一股热血，烧的他全身滚烫，“想法很好”，“是未来的方向”，“没问题继续提交”，这几句话反复出现在他脑海里，他觉得那个梦近在眼前，脑海里虚无的场景马上就能触碰到了，他甚至已经碰到了。
清海整晚睡不着，开着窗户任由寒风吹进来，而他身上依然火热，只要有这火热，似乎他就无所不能无所畏惧，然而他错了，第二天高烧他床都下不了。
单位正准备放假的工作安排，李元迟迟不见清海来，还以为他偷懒在家准备行李，可转念一想，清海不是那种性格，至少他要把自己的组员安排一下，于是电话打了过去，一听沙哑的嗓音就知道坏了，马上去了清海的公寓。
明天放假，原本是定了明天晚上的火车，看清海这个样子可能要改签。清海吃了药，热水喝下去之后好了一些，“没事，明天能赶上。”他声音嘶哑的说。
李元说去医院打一针，那样睡一觉就好了，可清海执意不去，这样他们第二天晚上回去的时候，清海仍是软绵绵的，一路上都要人照顾。
八点多他们就到家了，见清海无精打采的还要扶着，闲话当天晚上就传了出来，说什么的都有，主流的说法是，李元带着清海出去看病了，李元真够意思。
尽管第二天清海精神抖擞的出现在大家面前，他们依然坚持自己的看法，坚信是药在使劲儿。
清海度过了一个难熬的冬天，离开横泽似乎就是离开了地藏，他迫切的想回去，回到地藏身边。
幸好李元每天都来看他，但是过了初二之后，李元看上去心事重重，后面的几天清海一直没见过他，一直到回去的日子，清海从李元媳妇口中得知，李元已经提前回去了。
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，但清海感觉到问题很严重，李元走的这么匆忙，他媳妇脸上也挂着忧虑。
可别是因为地藏，他心里念着。
回到横泽后，清海明显感到单位的气氛有些不对，同事间去年的那种热情不见了，取而代之的是大家都很客气，而且他很少见到李元。
十五还没到，局长把清海叫到办公室，问他地藏的工作完成的怎么样了。
清海如实回答，基本上已经完成了，就等上面的意见做下一步调整。
“既然这样，你那里应该用不了那么多人了，我们局今年的任务已经下来了，调整住房结构，落实房住不炒，所以别的办公室人员有些紧张，我打算从你那边抽调4个人。”局长说。
“没问题。”清海满口答应，他的办公室除了他现在有五个人，抽调四个就剩一个，清海意识到，火已经烧到他这边了。
局长又说，“小张挺不错的，很有上进心，你多教教他。”
“没问题。”清海说。小张是五个人当中唯一没有转正的，清海隐约觉得李元摊上的事小不了。
接下来的几个星期，清海只见过李元几次，他都是匆匆忙忙的往外赶，他让清海不要担心，做好自己的工作。
清海早就没事可做了，地藏的方案交上去一直没有回音，他和小张整天大眼瞪小眼，瞪到下班。
有一天，清海打卡之后，发现小张早就到了，而且正在忙，觉得很稀奇，走过去之后发现他在玩游戏。
小张想关已经来不及了，“玩的什么？”清海问。
“没什么，小游戏。”小张不好意思的说。
“什么小游戏，竟然能让你这么早来办公室。”清海说。
小张把游戏打开，是一款很老的游戏，清海疑惑的问，“这是什么？”
“一款九几年的老游戏，我打发打发时间。”小张说。
“玩这干嘛，跟马赛克似的。”清海说。
“主要就是回忆一下，这是我接触的第一款电脑游戏，那时候我刚上小学一年级，我表哥玩的，他教我，我们玩了一个暑假。”小张说。
“没想到你还挺念旧。”清海说。
“这游戏官方早没了，是私人架设的服务器，也是为了怀旧。”小张感慨道。
清海听出了小张话中的遗憾，让他站起来。
“你也玩过吗？”小张说。
“没有。”清海说着打开游戏目录，然后开始写代码，试了几次之后发现，游戏虽然是老的，但是一直有人维护，不停的在修复安全漏洞，最近的一次补丁是去年的。
清海拿出自己的U盘，用他的工具开始检测，十分钟后进入了游戏后台登录界面，又噼里啪啦的敲了一阵，对小张说，“让他们重启服务器。”
“怎么了？”小张一脸疑惑。
“重启就对了。”清海说。
小张联系客服说游戏太卡，让他们重启服务器。由于是早晨，在线人数不多，客服就把服务器重启了。
重启之后，清海再进入后台登录界面，账号密码已经自动填好了，他轻松的以管理员身份进入了。
“想要什么？”清海问小张。
小张惊讶的说不出话来，就算是第一次见，他也清楚的知道眼前的是什么界面。找到他的游戏角色名点开后，角色所有的物品都清晰的罗列在一个表格里，角色属性也一目了然。
小张激动的点着屏幕，“这个这个还有这个。”
清海把他选的编号复制到游戏角色的表格里，再看游戏时，果然那些极品装备都在背包里。
小张激动的手舞足蹈，话都说不利索了。
“玩吧，玩吧。”清海把电脑还给小张。
小张和清海的关系一下拉近了，两个人天南海北的聊了起来。
“你和李主任什么关系？”小张问。
“一个村的。”清海说。
“他们都说你们是表亲戚关系，李主任是你表哥。”小张说。
“没有的事，”清海说，“他们还说什么？”
“也没什么了，你知道李主任怎么样了吗？”小张反倒问他。
“不知道，他的事我从来不问，我就是被他拉来做技术的。”清海说。
“他好像是被他舅舅牵连了，他舅舅你知道是谁吗？”小张压低了声音说。
“他舅舅？”清海想了一下，说，“不应该啊，他几个舅都老实本分，怎么会牵连他呢？”
“不是你们村的，是他爱人的舅舅，省住建厅的副厅长，你不会不知道吧。”小张诧异的说。
“我倒是听过他有靠山，具体不清楚，我从来不关心这些。”清海说。
“看出来了，你也是个局外人，不在乎编制，不然就冲你对局长的态度，早就被人穿小鞋了。”小张说。
“李主任具体是什么事？”清海问小张。
“好像是受贿，问问厉害吧，听说李主任是幕后股东。”小张说。
清海听了如遭晴天霹雳，整个人差点没站稳。
“没事吧。”小张注意到了清海的异样，忙扶着他。
“早餐没吃，有点低血糖。”清海说。
“我去给你买杯奶茶，喝了就好了。”小张说。
“不用，一会儿就好了。”清海说。
小张坚持要买，转身跑了出去。
震惊过后，一股背叛感涌上心头，一些细节不断在清海脑子里浮现，现在他明白了为什么问问要交给外面的团队做，为什么他们每次见面都是咖啡厅，为什么李元关心问问比关心地藏要多。
如果李元真的是问问的幕后股东，那他无论做了什么，都是咎由自取，清海这股仇恨的念头刚起，李元推门进来了，“你自己吗？”
“小张出去买东西了。”清海说。
“地藏有消息了，”李元说，“牵扯面太大，还要更严谨的论证，还得等。”
“等多久？”清海问。
“没说，现在气候问题越来越严重，去年暴雨很多市区被淹，上面希望地藏增加排洪功能，应对极端的气象灾害。”李元说。
清海想了一下，“这个不难，大不了排洪之后再清理。”
“行吧，你改一下。”李元说。
李元还想说什么，但没开口。清海也想问问问的事，如果他面前的是李元，那他一定会开口问出来，可是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李主任。
两人别扭的点了点头，“忙吧。”李元说完走了。
没几天，省住建厅副厅长被调查的消息就上了新闻，清海更加难以见到李元。而关于地藏清海根本没什么好改的，半沉式道路和沉入式道路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排洪通道，只要把线路改一下或者密封就行了。
“听说了吗，昨天公安来找李主任问话。”小张神秘的说。
“什么时候？”清海问。
“昨天下午，是便衣，知道的人不多。”小张说。
“哦。”
第二天，公安就在单位把李元压上警车带走了。清海在走廊上看着，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李元，这么的狼狈，这么的暗淡。
清海彻底没了心思，只觉得堵得慌，失落又不知道为了什么失落。他一个人在江边站了很久，一个老太太从后面拉了他一下，操着一口浓重土话说道，“小伙子，我看你半天了，千万不要做傻事。”
清海回头勉强笑了一下，“阿姨，我正做诗呢，被你打断了。”
老太太听后大笑，“你做，你做。”然后走开了。
清海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，刚才的回答几乎是本能反应，他还是那个自己，他有能力解决问题，只不过这次遇到了超出他能力的问题。
他从来没有过这种状态，无法掌控全局，甚至根本影响不了全局，他只是一叶浮舟，随着浪头沉浮。
他有种很陌生的挫败感，有点难以接受，他被打败了，甚至不知道对手是谁，甚至对方的目标根本不是他，他的落败完全是附带伤害。
清海无助又不甘，这时他的手机响了，是李元的媳妇，让他马上过去。
挂了电话，清海突然对李元不那么恨了，甚至有点同情他，希望他好起来。问问今天更新了新功能，可以云逛街，凡是铺设5G设备的地方，打开手机就相当于到了街上，有些商铺甚至可以云购物。
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吗，清海想，这不就是当初自己希望的样子吗，还苛求什么呢？
清海到了李元家，李元媳妇看着很憔悴，但言语间一直是在照顾清海。
“李元怎么样？”清海问。
“他没事，叫你来是想说说你的问题。”李元媳妇说。
“我有什么问题？”清海奇怪的问道。
“你可能要离开横泽，调去别的地方。”李元媳妇说。
“凭什么，我又不是正式工，他们没有权利调动我，大不了我不干。”清海说。
“真被老李说中了，”李元媳妇说，“把你调走应该已经定了，他们就是想让你把这话说出来，你可一定不能说不干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清海问。
“只要你还在圈里，就有机会回来，离开这个圈，你就永远失去地藏了。”李元媳妇单刀直入戳中了清海的软肋。
“那有什么，方案已经提交上去了，不管是谁接手，照着做就行了，有我没我都一样。”清海说。
“哎，你还是不了解这里面的水有多深，如果没有你盯着，地藏很容易变成一个圈钱的项目，结果会是一塌糊涂，而参与者个个赚的满嘴流油，最后把失败的罪名安在你头上，还给你扣个超前主义的帽子。”李元媳妇说。
这番话或许有夸张的成分，但清海明白这也是极有可能发生的，他犹豫起来。
“记住，不管他们开什么条件，你一定不能退出。”李元媳妇说。